佐藤大树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这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他每天中午从手机上收到当日工作内容的信息,回复确认后去楼下信箱里取出客户的钥匙,到达指定位置后一个人开始清扫工作,最后把钥匙放回信箱,发送短信后收工回家,顺利的话一整天都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用发生任何现实里的对话,这正是他希望的。
打工收入不多,和他从大学休学的理由一样,只是出于一种远离人群的需要,不用去想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厌恶还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勇气去面对真实的社会。
他只是想感到安全。
但是在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佐藤大树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为了不撞上其他人,他在公寓对面的灌木边上蹲着观察了好久才上楼,无论是电梯还是楼梯间或是走廊,只要碰到了大多数人会以邻居的身份打招呼甚至寒暄一两句,佐藤大树并非不知道这样的常识,为了避免发生他宁可在冬天的夜晚在楼下抱着双臂往手上哈出暖气再多等一会。
距离上一位进入公寓楼的住户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电梯正好停在他居住的那一层,连走廊里的自动感应灯光也熄了,门口周边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最好的机会。
佐藤大树屏住呼吸一口气冲进楼梯按下楼层,载着他一个人的电梯往上运行,他暗自捏紧了拳头在心里默念数字。
快了,只要再过三十秒,他就能关上房门,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回到安全的地方,把整个危险又动荡的世界关在外面。
叮。
电梯厢门打开,走廊的灯光自动亮起,一个坐在地上靠在门边的人影动了动。
佐藤大树僵立在原地。
电梯在往下,意味着楼下也有住户按了电梯。
没有地方可逃。
要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必须从那个人身边路过。
没关系装作没看见就好了,佐藤大树低下脑袋迈开脚步,眼睛只盯着脚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好重的酒气。
戴着口罩也无法忽视的气味,是个醉到打不开门的酒鬼而已,大概根本注意不到自己,佐藤大树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谨慎地挪动脚步,确保视线没有偏移半分,不会与其他物体发生任何接触。
就在他安全上垒到达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的时候,佐藤大树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夜晚融在空气里,变得像是沉重的水,压力实质般地紧贴在肌肤上,数米距离的两个端点构成的空间只有他和另一个人,近乎私密,所以那个声音必定是在叫他,佐藤大树内不得不做出应答。
好想逃走。
见佐藤大树没有回应,说话的人重复了一遍,同时扶着墙壁慢慢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
“请问,你是清洁公司的人,没错吧。”
口齿不清的询问。
啊,佐藤大树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穿着打工的制服,背后印着logo和宣传语。
他点点头。
“真的很不好意思,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摇摇晃晃的人穿着黑西装白衬衣,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模样,面容看起来还算年轻,但是灯光下皱起来的部分叠出层层阴影就像沉船生锈的痕迹,裹着一身无论如何怎么也洗不掉的疲倦感。
他没有向前一步,这也是佐藤大树还能站在原地听他说完的理由,在艰难地让钥匙对准锁孔后,他拉开门招手示意让佐藤大树过来。
“那个,如果是需要房屋清洁服务的话,可以联系这个电话,公司会派人过来。”
佐藤大树小声说道,想把从包里拿出宣传页递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放心好了我会付钱的。”
打工的收入并不稳定,佐藤大树鼓起勇气走近打开的房门。
“好多。”他惊讶不已,与自己房间相同户型的玄关堆满了白色的塑胶袋,甚至人想要从中挤过去都吃力。
陷入垃圾袋迷宫里无法动弹的醉醺醺的邻居脸上挂着傻气的笑,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被其他地区的分公司临时借调,通勤时间不得不提前,早上起床都很困难的他每次都错过扔垃圾的时间。
“为这点小事找清洁公司也太麻烦了,”他看起来万分苦恼地嘟囔,“而且我也不喜欢不认识的人进到家里面来。”
佐藤大树充满疑惑,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对方指的正是自己,他站在门口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被划进了“认识的人”范畴。
“上周有次我又起晚了,出门的时候正好你也在等电梯,不巧那一趟电梯特别挤,只能再塞进去一个人,你退开到旁边主动让我先搭的。”
佐藤大树恍然大悟。
他记得那天,等电梯的时候有人出门自己就已经紧张到不行,满员的电梯对他来说更是如同地狱一般,他转身就逃回了家,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那就拜托你了可以吗?”和备用钥匙一起交给他的还有1000元一次报酬的承诺,扔垃圾而已,还是这么近的距离,扔自己的垃圾的时候顺手带着的事情,佐藤大树这么想着接了过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和人说了话,但是没有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心脏在迟缓的应激反应里一点点加快速度,他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平时应该是他和窗外月光独处的时间,但是现在多了一个陌生的事物,手中正握着的金属冰凉,又很快和肌肤温热的贴在一起,像是融化的冰。
害怕惊醒什么一样,佐藤大树背过身躲开月光在黑暗里再一次确认手里的钥匙,指尖轻轻摸那些凹凸如山川丘陵排列得毫无规律的齿,好像沉睡海底的宝箱密码。
十分钟前这还属于另一个人,他记得佐藤大树无心的举动,请求佐藤大树帮忙,还对他说了感谢的话。
也许没有那么困难。
佐藤大树收紧手指把钥匙用足以留下印记的力度握进手心,现在他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个活生生的人知道他的存在,虽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他来说,沉默如海底的世界发出了回响。
佐藤大树一直等到声音全部消退。
蹲在玄关把耳朵贴在门上的姿势令人不适,但是小小冒险前的准备工作必不可少。
他小心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属于清早的凉爽空气挤了进来,像有着锯齿状边缘的新鲜绿叶,生动又锋利。
佐藤大树在心里一边对自己说这完全是可以忍受的事情,一边用目光逡巡过无人的走廊,抓准时机迈开脚步,踏进外面的世界。
默数了一二三之后,他已经站在了隔壁的房门前,和昨晚喝醉了的人一样,发颤的手指捏着被汗弄湿的钥匙两三次才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不过是几秒钟,他平安地回到了室内。
佐藤大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吸平复后他小声说了一句打扰了,轻轻提起脚步穿过障碍重重的玄关,眼前的布局和他的房间一样,陈设简单,一间单人床的卧室,浴室,客厅,厨房,一个普通的单身公寓。
只是这里的主人刚刚离开,空气里残留着一点温热的影子,还有水果发酵的味道。
佐藤大树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来源,客厅的茶几上有半个苹果,赭色的果皮发皱,果肉氧化的状态表明只是被咬了一口就丢下,旁边是一个玻璃杯和空了的酒瓶,杯底还有几厘米琥珀色的液体,还有几包拆开但都没吃完的膨化零食。
住所是私人空间,无论是在外面的世界表现如何,回到家关上门,面对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没有人教过那些时间应该怎么度过,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以前在做清洁工作的时候佐藤大树总是忍不住想象住在房间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些房间的主人,但是房间会把人一生的故事说给他听,被磨损的棒球手套,泛黄的全家福,崭新的婴儿房等等。
他把茶几上的东西丢进新的垃圾袋,打开冰箱检查里面除了罐装啤酒之外的便利店食物,把超过保质期的也丢了进去。
运送了几趟后随着玄关的堆积物逐渐消失,佐藤大树开始发现这里与自己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两样,除去清洁程度的区别,没有其他多余的个人物品,看不出趣味与爱好,只保存着最基本的让人生活下去的功能。
佐藤大树甚至能看出昨晚的他关上门后一个人做了什么,浴室里未干的浴巾搭在架子上,地板上有水渍,茶几上的酒没有喝完,卧室里也有轻微的酒气,床头柜倒着的闹钟和床上皱着的床单说明他睡的并不安稳。
也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与自己独处。
手机响起提示收到今日工作内容短信的时候佐藤大树才发觉自己在别人的房间里呆了太长时间,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新环顾了一遍房间,意识到不知不觉做了许多超出客户要求的事情,他咬了嘴唇想了想,找了纸笔写了便签贴在玄关处,留下钥匙,然后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门锁闭合的响动让佐藤大树的神经像沙滩上的鱼一样跳了一下,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也不自觉地也紧握起来。
推开尽可能狭窄的门缝看到穿着黑色西服的背影进入电梯后,佐藤大树飞快地跃出门,几步就到刚刚闭合的那扇门前,准确无误地插进钥匙,转动后闪进屋内。
昨天因为担心擅作主张的举动让人生气,佐藤大树在公寓周边徘徊到深夜,隔壁的住户回家很晚,佐藤大树在楼下确认隔壁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才回家,为了不发出响动还特意只搭电梯到下面一层。
没想到门上贴着纸条。
像不经意寻到宝藏一样,佐藤大树第一反应是要赶快躲起来,开门后在背后坐下用手机的光亮一个个照着上面的字。
“非常感谢!回家后只感觉到整个房间都不一样了,清爽到令人舒适,连心情也变好了。看到您的留言才发现除了让垃圾袋全部消失之外还做了这么多事情,由于平时工作繁忙不太注意得到这些,请您务必继续下去。
另外:为避免遗失报酬放在我家客厅茶几上了,请您一定要收下。”
佐藤大树慢慢地读了好几遍,纸条背后还用胶带贴着硬硬的东西,他翻过来,金属的钥匙像银色鳞片的鱼,在黑暗的水流里逆折游回到他手里。
佐藤大树重新看向落款的名字,这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使只是做了一些扔垃圾,擦洗地板,打开卧室的窗户换气,晾晒浴巾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了,他们在现实里说过话,互相知道名字,佐藤大树还去过他的家里。
佐藤大树越凑越近,上面的字反而因为焦距变近而模糊,他干脆闭上眼睛,将名字贴在嘴唇上用极小的声音念出来。
“山本世界。”
空气被夜晚的手抚摸,轻微的震颤让海底荡出涟漪。
茶几上的钱比约定的要多一些,佐藤大树全部收了起来后打量房间,生活和有质量的生活全然不同,他想让山本世界能住的更舒适一些。
他还想要在这里呆得更久一点。
忙碌一上午后佐藤大树的肚子发出不满抗议的声音,连腰也变得酸痛。
看了表才注意到再耽误下去会影响下午的出勤,他慌张出门,难得地在外面吃了午饭,本来打算回家换了制服拿上工具就出发,却又在超市门口停下脚步。
店门口的手写招牌上是今日新鲜苹果特价。
佐藤大树想到除了酒什么都没有的冰箱和茶几上那个开始腐烂的苹果。
应该是爱吃的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了满满一袋,沉甸甸的红色饱满果实在白色塑胶袋里拥挤,耳边吵闹的风都变得香甜起来。
一路跑回去的佐藤大树在玄关急促地写下便签“购物的时候顺便买了新鲜水果,请多多补充维生素”,冰箱里苹果整齐排列的画面,看着连他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他咬下去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到自己呢?
其实佐藤大树在口袋里留下了一个苹果,在下午的休息时间里一个人吃掉了,清凉的汁水滑过喉咙的时候让人舒服得想要叹气,一种满足的感觉像夏季的汛期海水流遍全身。
这是佐藤大树和另一个人之间的秘密,虽然他并不打算告诉山本世界。
又是这样。
佐藤大树在超市里对着纸条无助地闭上双眼。
因为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的缘故,他已经帮山本世界购买生活用品好几次了,由对方提前写下需求的物品清单,他第二天会在下班后买好送到房间里。
每次都是大量的酒和垃圾食品,买水果和其他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此之外,山本世界每次都会在购物费用的金额上再多给一些跑腿费,正好够佐藤大树买自己的东西。
简直像是私人管家,在薄暮的昏暗光线里提着两大包东西独自回家的佐藤大树有点吃力,但心情还算轻快,有了额外的收入,每天有期待的事情,还有可以经常想起来的人,他的生活好像不再是需要自己独自一人对抗的艰难旅途,甚至变得还能和超市的员工说上几句话。
虽然只见过山本世界一次,佐藤大树还是擅自决定把他当作目前最亲密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他在山本世界的房间里哼着歌,把刚买的东西轻车熟路地一件件放进冰箱,全部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和谐又美满的家庭。
虽然这样有点傻也有点任性,佐藤大树还是在冰箱前笑了起来。
前门响动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没落下来。
“欸?”
房间里突然亮起灯,比冰箱发出的光线要刺眼的多,佐藤大树迟钝地眨眨眼睛。
“原来是你在家啊,差点吓了一跳。”山本世界咕哝着说话,在玄关蹬掉皮鞋,一边走过他身边一边扯松领带,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也倒在上面,发出沉闷拉长的痛苦声音。
佐藤大树刚要开口,想起来这里是山本世界的家。
“那个,”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看墙上的钟,“今天世界桑回来的似乎比平常要早一些?”
“分公司的项目终于上线了,”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所以今天才能提早回来,以后就可以回本部上班了。”
佐藤大树不安地直搓手,他更适合留下便签交流的方式,他还没和人面对面完成一场谈话的勇气。
他轻手轻脚提起购物袋想要离开。
“等一下,请收下这个。”
站在玄关的时候山本世界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纸币递给他,“总是想要当面对你说一声,可惜一直碰不上,一直以来感谢你的照顾,这段时间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是要结束上门服务的意思吗 ,佐藤大树好像隐约看到线条断裂的端点。
这由不得他,佐藤大树点点头,咬紧牙齿伸进口袋里握住手里的钥匙,准备在下一句话之前交还。
咕。
山本世界的肚子在一片静谧发出很不体面的声音。
“忘记吃午饭了。”他摸着脑袋小声向憋不住笑的佐藤大树辩解,“幸好早上还吃了你买的水果要不然真的会晕过去。”
他视线移向佐藤大树手里的袋子,看到调理品和蔬菜后昏昏欲睡快要闭合的眼睛又一点点亮了起来,和醉倒在走廊里的那天一样的期待神情,“你会做饭吗?我不想吃外卖和速食了。”
佐藤大树在厨房洗碗。
中途转过头看了一眼客厅,山本世界正在躺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歪着头,看起来舒适无比。
下一秒。
“可以帮我拿酒过来吗?拜托。”
可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佐藤大树告诉自己不要冲动,虽然快要解除雇佣关系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客户,良好的服务态度必不可少。
他从冰箱拿了酒和杯子走到客厅,打开,倒好,起身,
“世界桑,”佐藤大树用冷漠但礼貌的声音说道,“客厅到厨房只有五米距离,这种事情还是可以自己做的吧。”
“做不到,”山本世界抬起看起来非常无辜的眼睛,“因为大树君做的食物太好吃了,吃太多所以完全走不动。”
酒鬼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啊。
佐藤大树转身回厨房继续清理灶台,做完之后蹲在沙发旁边叫醒山本世界说自己要走了,并提出归还钥匙。
山本世界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明天也做饭给我吃吧,还有后天,”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酒精,山本世界的声音像是山药泥盖饭一样黏黏乎乎的,“我想一直吃你做的饭,有家里的味道。”
电视节目还在播放,但是没有人在听也没有人在看。
他的手也没有放开。
佐藤大树屏住呼吸。
人的温度有这么烫的吗?他记不清了,但是被这样请求好像陷入了沼泽,机体无法应对整个星球施加的不可抗重力。
佐藤大树说好。
山本世界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摇晃着站了起来说要去洗澡了,顺便补充了一句“钱包在外套里,买菜要用的钱你自己拿就好。”
被信任的滋味也很好,浴室关上门后佐藤大树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拍了拍挂在衣架上,打开钱包。
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三口之家,妻子是金发碧眼的异国美人,山本世界看起来红光满面,比现在要年轻一点,快乐很多,没有丝毫疲倦的样子,笑得开心极了。
佐藤大树垂下手臂,站在那里,静静等待被握住过的地方热度消退。
都没什么区别,佐藤大树躺在山本世界的床上想。
本来就是相邻的房间,从窗户里看到天空也差不多,白天是方方正正的蓝天白云,到了夜晚他也会和山本世界在一样在月光下入眠。
只是一墙之隔。
时间只会顺着相同的节奏和模式漂流,佐藤大树昨晚离开的时候是不想再回来的,但是在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觉无处可去,他迫切地要回到那个需要自己的地方。
实际上现在这里没那么多东西需要清洁了,佐藤大树把山本世界房间里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他自己,在清洗杯子之前把残余的酒倒进嘴里,捡起浴巾后把脸埋进去闻味道,重新铺床单然后躺在山本世界的床上,想象他在晚上会以怎样的频率呼吸。
想象的回音是现实里的心脏跳动,佐藤大树有点晕眩,上午的阳光很暖,照在脸上的温度像是纠缠不去的低烧,对他来说世界是用纤弱细丝逐渐织成的蛛网,而他的存在被这个房间捕获了,他在这里可以安然而卧。
暂时还不想离开。
佐藤大树掏出手机问山本世界想吃什么,他们昨晚加上了line,对方隔了一会回复过来一长串菜单和流着口水的emoji,佐藤大树一边回复无理无理的表情一边研究起来,几分钟后决定购买食材前要先去买一本烹饪教材。
“这是今晚最后一瓶了。”
佐藤大树把酒放在茶几上。
“又没有了?”山本世界不满地抱怨,“我还没有喝......”
不等后半句佐藤大树把吸尘器打开,噪音把山本世界和电视的声音一起吞了下去。
片刻后再关上,平静地看向山本世界,“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辛苦了,”抱怨迅速换成了有点谄媚的笑,拍拍身边的位置,“忙完就坐下来嘛。”
“就快好了。”佐藤大树收好吸尘器,走进厨房,关掉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往山本世界手里塞一罐汽水,自己则打开一罐果汁,假装没看到山本世界微微扭曲的表情问今天晚上看什么电影。
这也许是一件坏事,和另一个人在同一个空间里过着乏味的生活也会让人上瘾。
和佐藤大树没有问过钱包里面的合影照片是怎么回事一样,山本世界知道了他是学生后也没问过他为什么从来不去学校,他们只是一起心照不宣地度过本来应该是独处的时间,夜晚总会让人变得安静,谁也不想和石头一样孤独地沉入海底。
他们说好轮流挑想看的电影,这次山本世界又挑了b级恐怖片,佐藤大树抱紧靠垫整个人缩成一团的时候山本世界一边大笑一边用手捂住他的眼睛,说着没事没事不用害怕但是又在佐藤大树注意力集中盯住屏幕的时候突然吓他一下。
荒诞不经的东西照样可以让人如痴如醉。
恐怖片主角在电视里尖叫的时候他们正在陷入漫长到窒息的亲吻,谁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发生的,佐藤大树在口腔里里尝到了淡薄的酒味,同步的呼吸偷走了空气,山本世界正在摸过他的大腿内侧,他难耐地扭动,靠近的身体当然令人欢愉正如食物可以喂饱他们,但是佐藤大树仰头的时候从眼角看到月光正落在地板上,白天到处都细致地打扫过了,但是那里还是有一道没擦干净的灰尘。
喜欢是真的,越不过去也是真的。
山本世界低声问要不要去床上,佐藤大树推开说他要回去了。
丢下那张错愕的脸,佐藤大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追过来的是手机上不断响起来的信息提示音,他没去看,直到门被敲响。
佐藤大树想装作听不见,但是他不能去捂上一栋楼里其他人的耳朵,他去打开门,抢在对方还没开口前说话,“我要搬走了。”
面前的山本世界明显一愣。
“我会在学校附近重新找地方住,这段时间多谢世界桑了,毕竟给了很高的费用,还教会我怎么和人相处,”他用手撑住门框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眼泪掉下来,但是声音听上去还是带着委屈巴巴的哭腔,“对不起,我确实非常在意世界桑,但是你已经有妻子和孩子......”
“前妻。”他打断,抬起佐藤大树湿漉漉的下巴,“孩子也不是我的。”
山本世界突然变得非常局促不安,结结巴巴的一番解释后,佐藤大树的思维在离奇的讲述中完全混乱了,他按着额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所以说,你是在拉斯维加斯出差中结了婚?”
“是这样。”
“原因是,喝太多酒了?”
山本世界点头,“清醒后第一时间去办理了离婚,再没联系过了。”
“那为什么还要把照片放在钱包里面啊!?”
“......起到一个告诫自己不要再醉到那个程度的作用?”
酒鬼的话佐藤大树一言不发甩上门。
“一定要搬吗?”山本世界从门缝里挤进房间跟上,去拉佐藤大树的手也被甩开,“刚刚不是还说很在意我的吗?”
佐藤大树无视他的存在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结果从衣柜里拿出一摞衣服后一转头,山本世界已经坐在行李箱里了,“那就请连我一起打包好了。”
佐藤大树气的把手里的东西都扔了过去,扑过去一顿拳打脚踢后反而被山本世界握住手腕摁在地上。
“以后我会扔垃圾的。”
呼吸更近了。
“家务我也会做的。”
嘴唇贴上颈侧,佐藤大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因为我也很在意你。”
END